蘋瘋婊演般

　　很久很久以前，他遇過一位殺人比丘。

　　很巧的是，比丘跟他一樣帶髮修行。只是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殺生也是一種修行。
他也不懂，為什麼佛門不追究這種破戒僧侶。然而他最不能明白的還是自己－枉費了在最高
光明界耶摩天參禪靜心那麼多寒暑，當他見到那位人稱「聖行者」的劍僧斬殺惡徒時，他無
法再掩飾壓抑的激動與狂喜；原來，宰了人是可以那麼痛快的？



　　那是一個悲慘的故事。「悲慘的故事」只是簡短五個字，像南京大屠殺，像二二八事變，
都只是五個字而已。但箇中滋味，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明白，到底有多痛；他無法想像，他
只是耳聞此事便悲憤難抑，日夜被無名火焦灼地焚噬，那苦主會有多難受？？

　　一位好心的富商在回鄉路上，解救了一個坐困荒漠而瀕臨渴死餓殺的盜賊，那廝不知感
恩還殺人劫財，更利用其信物回到富商家裡誆騙他的妻女，繼承了他所有的產業。一開始還
溫良恭儉讓，沒多久便露出本相，豪奢地吃喝嫖賭無役不與。終至青山柴盡，竟欲賣岳母為
奴、鬻妻為妓；老弱寡婦與失怙幼妻雖然三從四德，倒也不肯聽憑女婿／丈夫的擺佈，爭執
之下，盜賊脫口而出往昔的血案真相。一小一老這才驚覺自己與中山狼共枕多年、認賊為親，
遂慟哭不已、懸樑投井。官府草草以自盡結案，盜賊逼死一門良家婦女而仍逍遙法外，益發
囂張得意，與狗黨狐群把酒言歡時，全盤吐露了整件秘辛，傳遍縣郡！
　　但荒漠裡找不到富商屍首也找不到凶器，縱使找到了也沒辦法指控就是他幹下的罪行。
狀師會說，酒後妄言豈可當作證據？而抱著最後一絲渺茫希望，穿上大紅血衣羞憤尋死的母
女也未能如願化成厲鬼前來索命。地不管，天也不收，沒有雷劈。盜賊依舊快活著，富商家
產揮霍殆盡了又賣不了女人便做地痞魚肉鄉鄰，仗著高強武藝，也沒官差敢緝拿入獄……



　　他聽到這事再忍受不住，修啥行出啥家呢－雖然師傅一直沒為他剃度一直讓他帶髮修行，
不像白妙貫、黑淨空兩位師弟；留著三千煩惱絲，他也鮮少覺得自己是個出家人。頂多，他
塵緣斷得十分徹底，打有記憶以來便不知家人為何物，就這一點像出了家而已。他痛哭著，
懇求師傅讓他下山，拼著命丟了他也要把那盜賊打成殘廢！讓那廝再也無法危害人間，他也
不致於干犯殺生戒律。

　　師傅無動於衷地說，「如云，你若能不破嗔戒，就去做你認為對的事吧。」

　　嗔戒？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還跟他講嗔戒！？他義憤填膺，隨手抄了根禪杖便欲下山，
卻讓師傅輕叱一聲「佛門清淨之地豈可妄動殺念」震得四肢癱軟，他奮力著亟欲起身，兩個
師弟又來行刑－「師兄你破戒了，受罰吧！」還沒把盜賊打成殘廢，他就差點被同門打成殘
廢了……他被佛言枷鎖禁住，因不停掙扎而勒出一道道血痕瘀青；也許，釋尊禁住齊天大聖
的五指山都禁不住他狂暴的心－隱居深山吃齋誦經而無視人間罪惡的，算什麼我佛慈悲的出
家人呢！？

　　他終於衝撞了聖佛真言掙脫了綑縛，拖著疲憊重傷的身軀衝到盜賊居所時，得到的卻是
更多更重的傷與侮辱－「我說這位和尚啊，你要為你那兩個姘頭報仇，好歹也勇健一點啊！
走都走不好了，你這病弱的樣子是還想扁誰啊？」即使完整無缺地離開耶摩天，也未必對付
得了那廝；如云深刻地領悟到，不是官府要姑息奸宄而是懲兇著實需要夠粗的拳頭，他好恨
自己的文弱！！！當盜賊把他的嘴扒開，掏出自己的下體正欲往他口裡硬塞時，只見一位白
髮蒼茫如鬼神飄颺的劍僧，怒目一睜，顱上銀潔舍利似乎激射而出－『老衲為蒼生疾苦，何
惜如來一戒！』他似乎聽到劍僧這麼說，而完全被震懾住了、忘記所有的痛楚。殺身成仁、
毀棄菩提金身修行，這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道吧……

　　但劍僧什麼也沒做，舍利安好未曾脫離，只是垂首閉目，轉身離去。

　　而盜賊已人頭落地！！！！！



　　「聖僧！！請留步！！！」他追上去，輕盈如飛，恍若未曾受創。「請讓我跟您一起修
行！」

　　「南無　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唎都婆毗　阿彌唎哆悉耽婆毗　阿
彌唎哆毗迦蘭帝　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　伽伽那　枳多迦利　娑婆訶……」劍僧旁若
無人地繼續邁步疾行，一步一經讖。


　　「聖僧！！！」他只好粗魯攔路。

　　「南無　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唎都婆毗　阿彌唎哆悉耽婆毗　阿
彌唎哆毗迦蘭帝　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　伽伽那　枳多迦利　娑婆訶……」劍僧納悶
地看他一眼，「聖僧是誰？」

　　這種時候還打什麼不拘名相的禪機啊？！他不免有些氣惱。「大師、聖僧、大俠、劍客
……哪個名諱您高興用就湊和著用吧，我想跟您修行！」

　　「我不會教你殺人的劍術，另請高明吧，這位施主。」

　　「你剛剛不是殺人了？？」居然叫他施主……果然！果然在得道高僧的眼中，他不是出
家人不是佛門子弟……那他還守什麼教規戒律呢？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劍僧繼續走他的，也繼續為方才劍下的亡魂唸誦往生咒，
留下迷惑發楞的如云。雖然看不到過程，但他相信自己確實看到了出神入化的劍術！然而他
沒看到劍僧靈魂深處流淌的不捨血淚，最不願殺又不能不殺的沈重悲慟。他不知道，這是個
心性極端溫柔，日日夜夜赤身袒胸餵食蚊蚋血肉、絕不因麻癢而殺生的人。他不知道，劍僧
只吃自然掉落枝頭的果實、枯死離根的菜蔬，一草一木一蟻一蠹，都是眾生都有佛性。如果
可以劍僧絕不輕動佩劍斷人佛路。如果可以劍僧真想死纏爛打地規勸盜賊放下屠刀。但世間
罪孽太多了，他沒時間一個個說法傳道，只有儘早殺除以免罪孽生罪孽、一人作惡多人受苦
終致眾生都陷阿鼻煉獄中永不能超脫。殺生之業，墮入無間他不悔。如云只看到歹徒伏誅、
人心大快、鄉里放著鞭炮……劍僧不睬他，那他就走自己的路吧！！

　　他回山強奪耶摩天的鎮教聖劍巨臣（據傳是滅境高僧梵天至苦境追捕邪靈三途判所留），
背離了師門，自號「雲廬劍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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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關於「聖行者」佛劍分說斬殺盜賊的故事，詳見闍城血印第十一集。
這裡有完整的紀錄。只不過，佛劍分說對一念即忘所說的往事
與雲廬劍僧的記憶有些微出入。